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阿公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阿媽好說歹說想哄騙他入睡，阿公仍執拗的自說自話東摸西摸無法控制，犯睏的阿媽忍不住大聲吼罵，阿公卻恍若未聞。
下一幕我看到阿公欲跑去撞火車，嘴裡一邊大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夢裡的我急忙跑去拉他，聽到阿公喃喃說我要去找我的MARU，抬頭一看發現火車上坐了一個長的很像阿媽的女人。在現實生活中，阿公忘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髮妻。
夢醒了，心裡泛起一陣陣的苦澀，我突然意識到阿公的失智症會惡化的這麼嚴重，我們這些子孫輩要負起大部分的責任。由於某方面的家庭因素，長輩們將阿公阿媽帶離他們已經住了１０幾年的故鄉，離開了熟悉的朋友圈及環境，兩老頓失重心。到了城市生活剛開始還會去菜市場走走或去爬山，但阿媽車禍後行動不便，兩老的生活只能每天窩在家看電視或睡覺。漫長的白天，電視的聲音是偌大房子裡的唯一聲響，只有到了夜晚下班的、放學的回家後，家裡才會熱鬧起來。只是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生活，沒有人發現阿公漸漸的失去了社交的能力，而後記憶的能力，終至生活自理的能力。我們只以為是一般的老人退化，笑他記得很久以前的舊事忘記現在發生的事。我們對失智症的缺乏常識讓阿公失去了治療的黃金時期，我們的冷漠無感讓阿公無法有自主意志的度過晚年。
我真希望自己有魔法棒能夠回到阿公還叫的出我名字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很努力努力的花時間幫助他不要惡化的這麼快。
清明連假回家陪阿公阿媽住了一晚，阿媽日前才剛去急診，身體很虛弱。叔叔８點多給阿公吃了一顆安眠藥讓他安穩入睡，也給阿媽一點休息的時間。怎知到了１２點我們全部都要入睡時阿公醒了，由於還殘留著安眠藥效所以阿公無法站穩，走路搖搖晃晃的，扶著他上廁所告訴他要尿在馬桶裡，他偏偏就要尿在地板上。在客廳走來走去，一下擦桌子，一下想搬東西，一下說肚子餓，都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我只是折騰了一晚就覺得吃不消，跟他同住的家人們想必更加辛苦。
我看到阿媽心裡的苦，阿公的魯小小讓她沒辦法好好休息，耐不住性子時她會對她大吼，可是她知道阿公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生病了，生了一個忘記自己、忘記過去的病，她抱怨卻又心疼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我感受到阿公心裡的無奈，他知道我們是誰，他嘗試對我們說些或做些什麼，可是他的認真表達我們完全無法理解。偶爾我們看到他會眼睛紅紅頹喪的留著淚；偶爾我們看到他發洩似的撕著隨手可拿到的東西；偶爾我們看到他憤怒的說著乾脆去死好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微笑的看著我們、看著遠方，看著他自己內心的放映機播放逝去的歲月。
阿公小時候接受日本教育，曾為國民黨打仗，印象中阿公年輕時最喜歡在家裡用大鍋子燉牛肉湯再煮上白麵給我們大快朵頤；餐桌上有生魚片就能讓他開心的不得了；最喜歡唱日本歌接受大家對他的讚美；以前晚上最喜歡在阿公房間吹冷氣，聽兩個老人家講一些有的沒的，我和堂弟就在旁邊插花，直到被他們叫閉嘴，然後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阿公有點大男人主義不懂溝通，講不聽就要打要罵，他的寂寞被威權包裝起來，我們跟阿公疏離一點跟阿媽親近一點。
在阿公阿媽身上我看到婚姻的真諦：不離不棄，從一而終。跟一個無絲毫血緣的人建立關係，互相扶持大半輩子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開，是我認為最奧妙也最神聖的事。
但同時也不禁想著，人生是什麼？庸庸碌碌活了大半輩子，為工作為家庭為孩子，到頭來究竟留下什麼？帶不走的工作成就？留下來的孩子怨懟？究竟是否為自己好好活過？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我想留下的是什麼？會不會遺憾沒有好好活過一遭？
幸好，快90歲高齡的阿公至今仍身體很好，雖然他提早喝下孟婆湯，留給我們來不及努力的遺憾，但也許帶著宛如新生的空白靈魂了無牽掛的離開，是象徵下輩子擁有更幸福圓滿的人生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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